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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变身电影导演:走出煤矿时感觉像刑满释放(下篇)

煤炭资讯网 2017/2/2 18:49:04    要闻

“想给村子留一点念想”

虽然生活中极力避免煤矿,菅浩栋的镜头却绕不开它。
      2016年春天,菅浩栋在老家河曲县沙坪村拍摄了自己从煤矿出来后的第一部长片《光盲》。电影主线是村里一位盲人,他早年做工弄瞎了眼,独自在太原做盲人按摩师,老了之后回到了村里。

影片展现家乡村落的各个侧面:在麻将馆里虚度时光,甚至染上毒瘾的年轻人;只剩下3个学生的村小学……路边闪过“采煤沉陷区请慢行”的标牌。熟人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碰见,攀谈的话题是塌陷的农地该如何补贴。

电影的结局很有“山西特色”,老人在住院一场后再次回村,整个村子已因采煤沉陷而搬迁。镜头里留下老人迟缓的背影。

“想给村子留一点念想。”这是菅浩栋拍这部电影的最重要原因。

在大同矿务局长大的常标,拍摄“真正意义的学生作品”《牢山》时,也选择了他熟悉的煤矿和矿工。

2012年春天,上大三的常标认识了菅浩栋。他们聊了一下午,菅浩栋说到了煤矿对自己家乡的破坏。不少村子已经下沉而整体搬迁。被小煤窑环绕的村子,正变得像一座孤岛。过去村里吃的是浅层地下水,随着煤矿开采,水源也污染了,菅浩栋上初中那会儿重新打了口井,“可深”。

才刚刚认识菅浩栋的常标,马上决定去菅浩栋家乡拍一部和煤矿有关的电影,菅浩栋当时比现在瘦,脸有点凹下去,他成了《牢山》的主演,演一个年轻的矿工。

在那之前,常标尝试过一些短片,但没认定要一直拍下去。拍《牢山》的时候,他终于觉得,电影可以做下去了。常标解释,这和别人的评价无关,是一种内心的感觉,拍着拍着就明白了。

为了《牢山》里的一场戏,他们去拍小煤窑里的澡堂。一条条漆黑的身躯刚从漆黑的井里上来,只有眼睛和牙齿白亮白亮的。

本来常标有点忐忑,但令他意外的是,矿工看到镜头,并没有生气,还互相打趣,咧嘴笑着。常标形容当时“各种心情都有”,他想,自己在城里“文明人”的脸上,绝看不到这样的反应。

透过这些被煤灰覆盖的黑黢黢的脸,他看到了很多人的脸——小时候跟随父母走南闯北,在建筑工地的大棚里围着聊天的人的脸。在大同矿务局的一个歌厅里,手里撵着2元钱,等着台上的歌女来抱自己的货车司机的脸。他们有的笑得油腻,有的紧绷,即使在歌女送拥抱的时候也没有表情,背后的老实和怯怯呼之欲出。常标想,有一天,他会把这些脸都拍进电影。

王小蒙把2015年秋天拍摄的《破碎日常》视为自己“真正的第一部作品”。这部被朋友笑称“狗·男·女”的电影,没有激烈的故事冲突:一个养狗的男孩通过手机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见面了,在一起了,随后又分开,连狗也走了。王小蒙真正想表达的是一种信息时代中人的隔阂。电影的大量时间里,男女主角在看手机。全片没有一句台词。

十八里店桥南周围的两个世界——高层住宅和低矮的城中村,成为《破碎日常》中的重要场景。女孩的房间在一栋高层公寓里,男孩的家就是城中村中王小蒙自己的住所。

“我到了北京之后,就在这个地方。我就在这个环境下,你让我拍白领的生活,成功人士的生活,我做不出来。”王小蒙说。

“县里这些企业我还不知道?你想让他们出钱,2000块钱都多。”

元旦之后,为了筹备第二部长片,菅浩栋和常标回了趟河曲县沙坪村。在县城他安排了一场饭局,邀请了一位县城媒体负责人。

菅浩栋想请他参谋一下,看能不能请县政府出面,办一个开机仪式以显示对“首个河曲电影项目”的扶持。这也不仅是一个开机仪式,而是把河曲在外从事电影或文化艺术事业的人都请回来,大家聚一聚,办成个文化活动,也许能吸引到一些企业和个人的投资。

“哎,县里这些企业我还不知道?你想让他们出钱,2000块钱都多。”这位负责人泼了盆冷水。

常标一直没说话,豇豆茄子吃空了,水煮鱼都是汤了,他开始给饭桌上的几位长辈递烟、点火,讲了一个熟人的故事:某位导演到某地拍片,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为拍摄地扩大了文化影响力。

不过后来他私下说,独立电影要获“五个一工程奖”有点难。这更多是一种找资源时的说辞,而且在你没名气的时候,不一定有用。

在中国电影行业整体红火的环境下,独立电影要找投资依然不易。被吸引来的投资者形形色色,有各种想试试水的土豪,不一定真认可电影价值。

常标的新片《沙漠》全部是用自己的钱拍的,初期也找朋友借了点。电影拍摄跨度长达3年多,中间的大部分时间在做别的活儿,边挣经费,边花经费,他觉得自己必须走一遍这个过程。

在2016年获得国内外许多奖项的《路边野餐》是近年比较知名的独立电影。它的总成本不到20万元,但经常拍着拍着没钱。和许多独立电影一样,电影取景地是导演毕赣的老家,主演是毕赣的亲戚。

王小蒙所在的公司是《路边野餐》的出品方之一,他是“新潮电影实验小组”里少有的有固定工作的人。

王小蒙说,中国的独立电影主要得靠海外市场盈利。想出头,获奖是最主要的渠道之一。有了名气之后,可以卖给国外的艺术院线,好的片子会不断被续约,持续在艺术院线放映。

他对中国未来的艺术电影产业十足乐观。在2016年10月,中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成立。王小蒙相信随着观众越来越细分,总有一部分人会不再满足普通的商业院线。但他也承认,公司目前的项目短期内不会带来太多收益。

饭局的第二天,菅浩栋的心情似乎未受什么影响。在县城的黄河边散步时,他望着漂浮冰棱的河水,望向黄河对岸的内蒙古。这里是过去“走西口”的通道之一,行人寥寥的堤岸上立着一个“走西口留影处”的牌子,被太阳晒褪了色。

“小军一直想渡过黄河,去内蒙古。”菅浩栋对着黄河说。

小军是菅浩栋下部电影里的角色之一,这次,故事还是发生在菅浩栋家乡的村子,主角从老人变成了年轻人。有人从大城市走了一遭回来,小军则是一直困在老家的那个。

菅浩栋继续讲述小军的轶事,像在谈论一个真人:小军骑着摩托车跑到山西、陕西、内蒙古三省交界的地方——河曲县刚好处于三省交界处。小军跨出去一条腿,豪气地说:我这就走了三个省啊!

不过直到车祸离世前,小军哪里都没去。车祸时,小军正骑着他的摩托车。

“我是个搞艺术的。”

像城中村和住宅小区的巨大差异一样,电影行业内部分化明显。闯出名堂的人,可能名利双收。籍籍无名者,常在底层挣扎。

从很多标准来看,“新潮电影实验小组”成员的生活质量并不太高,大体要被归为“底层挣扎”流派。他们住在城中村的公寓里。出门拐几个弯,吃的是“山西刀削面”“武汉正宗久久鸭”“老成都川菜”“安徽板面”……看着挺热闹,可谈不上多营养健康。

《沙漠》第一次拍摄的时候,常标借了一幅美院学生的画做道具。风大,画被吹走了,划了道口子。出借者说这得赔2000元。常标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对方对着他大声数落:你拍电影的你没钱?

由于经费不足,拿不下场地,拍到一半被赶走,或被保安逮住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为了抢时间,常标在片场跑急了,一头撞到玻璃门上,血口子从鼻子一直划到嘴唇,右下嘴皮外翻,牙龈外露,缝合好后,嘴唇至今还缺一小块。本来不再过问常标的父母又开始极力反对他拍电影。

精神上的折磨也不会少。拍“网大”虽然累,但好处是累了就睡。而忙自己的电影时,失眠是很多人的常态。在申请“青葱计划”时,王法常常会没来由睡不着。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还有哪些办法能把剧本拍成电影。

断断续续拍了几年的《沙漠》总让常标醒到凌晨2、3点。电影的不同可能性侵蚀着常标的睡眠,虽然已经剪辑了40多版,但有几场戏他始终没想好怎么剪。他也不完全满意片名字幕出现的方式。由于长期失眠,他满脸冒痘,脸上的疤倒不明显了。

大四之前的那个暑假,常标曾和菅浩栋一起去了趟北京,想找专业人士点评他们的作品。

在一篇回忆此事的文章中,常标写道,他们到中国传媒大学去找一个教授,学校已经放假,没什么人,他们见人就问“你是学电影的吗?”透过窗户看教室时,常标心想“这就是学电影的地方啊”,心理幻想着自己坐在教室里,听的、讨论的都是电影。

此后,常标曾考过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但没考上。现在他认为,没有接着考是对的。在学院派面前,他并不感到自卑。“很多年前的话,可能会,现在不会了。”常标说的“很多年前”是指胶片时代,那会儿拍片要专业的设备,也要一笔不小的资金。但在数字拍摄的时代,制作成本大大降低。现在靠的就是对电影的理解,独特的生活体验和表达,常标认为,这是学校教不来的。

《光盲》在豆瓣上有零星的评价。“导演真诚”“拖沓冗长”“长镜头太多”……菅浩栋给自己评了五星,评语是:“山西煤矿搬迁背后盲人的苦难和亲情的冷淡。”

“基本我想要表达的都表达了。”菅浩栋不太愿意谈过去的片子,他说自己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马上要拍的第二部长片。

最初的作品虽然多少有些粗糙,但为这些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圈外人,赢得了敲门砖。

菅浩栋、王法各自在给自己的新片找投资,去年下半年,他们已经接洽了有意向的投资人。常标带着《牢山》去面试,进入过郝杰导演的工作室。现在仍给郝杰的片子担任摄影。

在矿上待了几十年的菅改民,很难想象儿子在煤矿之外的电影热情。自从退伍返乡后,这个山西农民就一直在矿下和田地里来回下力。累得紧时,田可以不侍弄,矿要每天下。瘦高的菅改民说自己从未有过任何消遣,更没有什么业余爱好。

“我们就指着他了。”他笑着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儿子。几年前,村里人都说菅浩栋拍电影是瞎玩儿,但菅改民夫妻一直很支持。

菅浩栋好像不太担心自己的未来。他说自己现在想的就是把当下的剧本一个个拍出来。“我认为做好眼前的东西,幻想的东西都会来。”

“幻想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名和利啊。有些人是为了名利才去搞电影。我想的是,做好了,才能来。”

“最后没来能接受吗?”

菅浩栋顿了一下,仿佛没考虑过这种可能:“肯定会来啊,”从煤矿跨到电影的经历给了菅浩栋很大自信,“我做电影,过程绕了好多弯,但我想要的结果都实现了。”

“新潮电影实验小组”的成员保持着一种“公社”式的互帮互助。有钱赚的时候,快速组团接活,各司其职。拍独立电影的时候,相互间义务劳动,或演或拍或做其他幕后工作。

在元旦之后从朔州回河曲的火车上,常标补拍了《沙漠》的一组镜头,菅浩栋做演员。这是“新潮电影实验小组”新年的第一次团队协作。常标终于拍到了出片头字幕的空镜。车窗外是快速后退的黄土地,“沙漠”两个字将出现在车厢连接处的玻璃窗上。这天晚上,在沙坪村菅浩栋家的炕头上,常标终于睡踏实了。

5年前,大三的常标坐一趟从商丘回大同的夜间火车,听着郑秀文的《长恨歌》,一夜写了120场戏。主人公的故事藤蔓纠缠,取自常标小时候在工地大棚里听到的天南海北的故事。

他想这个本子是不会拍了,有些东西写完就完了。

他一直记得男主角在他脑中登场的样子。这是个在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吹唢呐的少年,看上了同村的一个高中生。他坐到女孩身边,伺机靠近。等女孩子注意到他,他便故作镇静地开腔:“唉,我是个搞艺术的。”



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 程曼祺      编 辑:徐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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