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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祥:搬 迁

煤炭资讯网 2025/1/14 17:34:09    小说、故事、杂文

  中国农民像牛一样,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他们身上承载了太多,终年的辛劳,换回微薄的收入。土地给予了农民生命,让他们得以繁衍生息,却也困住了农民的手脚。行走是农民热爱脚下这片黄土的方式,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外奔走,如同晚间摇曳的烛火,想要恣意飞舞,却被山间包裹;眷恋这方热土,却在泥土的气息中感知着丝丝疼痛。当西部偏僻地区的部分农民尚未感受到外面的变化时,王窑壑村民已经开始村庄整体搬迁,平静的生活在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故事从这里讲起……——题记

历史的碰撞

  这是我国西北地区一个很不起眼,极为偏僻的小村庄,村子三面环沟,有效的耕地面积分配到人头不足二亩田。1978年的改革开放时期,全村还不到400人,从现有居住的人口推算,是一个具有460余年历史的老村庄;从地貌名称推测,历史更为久远,在宋代以前应该就有人在此活动,而且人口非常密集,文化底蕴也相对比较厚重。区域内的姜陵就是由少数民族羌族演变为姜姓,羌姓是匈奴民族后裔,是唐朝征服的对象,只能改姓才能在汉人的地盘上安居乐业。所谓的杨陵传说是杨家将后裔在此修身养息,形成庞大的村落,从村北一公里一个地名叫原疙瘩山出土的陶俑瓦片及建筑遗址分析,说明这里应该是杨姓的寨子,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毁于战火,只留下杨陵这个地名。村东一公里处还保留一座名叫圣山的古庙,曾多次损毁,但口耳相传庙里供奉的是轩辕黄帝夫人嫘祖(含丹夫人),药王孙思邈和隋唐著名将领郭子仪。庙宇遗留的残碑,还有民间传说,足以证明在明清以前的唐宋时期,这里因土地肥沃,地理位置特殊,是兵家必争的风水宝地。尤其是横贯南部的张家山,赋予了它湿润的气候,造就了旱涝保收的万顷良田,再加上莽原纵横交错的沟壑自然环境,适宜人的生存活动。人口稀少也许是从明代以后,三秦大地连年的战火和自然灾害影响,导致盛唐以前形成的文化和繁荣经济盛世断代。考证到明清时期,王窑壑村最大的王姓,因受连年的自然灾荒,被迫从唐明皇李隆基泰陵脚下,逃难到这里,取村名王窑壑,顾名思义,王氏姓是村子的起源,繁衍生息已经十五代,180户300多人口王姓占到五分之三,其余的何、程姓应该是在清乾隆年间,购买了王姓的田地种庄稼,时间长了在村子里落了户,还有其他姓氏人数较少就不必细究,人民公社时期归属高街子公社朝阳大队,王窑壑村为朝阳大队第一、第二生产小队。

  在历史的河流中,王窑壑村静静地讲述着岁月的传奇,路蜿蜒曲折的进村路承载着无数人的足迹和回忆。长辈说近代最为鼎盛时期是在民国时期,不到200人口的小村子,拥有4套马车,骡马30余匹,商贸生意做到了四川、贵州、云南,村里商贸林立,开有油坊、豆腐坊、粉条加工,还有做石头生意的石匠,加之临靠沟壑的特殊地理位置,庄稼连年丰收,形成耕读、勤俭、富裕的农耕世家。据一位90岁的老人回忆,她是民国三十四年从4公里以外的南加录嫁到王窑壑的,每次熬娘家回来时,村里两边拴的骡马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无法行走,只能等有男人进村时,将骡马赶在一边,方能回家。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王窑壑村的村民只所以能安家立业,除地理位置特殊以外,村民坚信村中间有个千年古槐保佑,让这里风调雨顺,免遭战乱,躲过了几次大的瘟疫。古槐有10丈之高,它是这个渭北莽原的坐标,站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到它苍劲威武的雄姿,五个人拉手才能将其环抱,茂盛的枝叶遮挡了半个村庄,虽然树身有腐朽之处,里边能同时藏3—5人,但从苍劲的枝干根本看不到有衰老的迹象,东南西北的枝干上垒了形状不同无数个喜鹊窝,长年四季喳喳叫,为整个村庄带来喜庆吉祥的生机;尤其是每到三伏天,古槐落满了知了,“知了、知了……”叫得整个村子都洋溢着盛夏的快乐,引来了不分男女老幼在树下乘凉拉家常。上了年纪的老辈人说,咱村千年古槐下藏有一匹金马,每到夜深人静时,能听到金马在村道来回奔跑的铃铛声,天亮人们会看到金马跑过的印迹,所以祖祖辈辈的村民保护古槐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的重要。直至解放后的农业合作社、人民公社,王窑壑村的各项工作排在全大队11个生产队的前列。

  王窑壑村遭受重创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在“破四旧”的狂潮中,这棵千年古树,被列为封建迷信的产物,政治气候让它失去了保护的功能。随着运动的深入,家族有人将挣钱的念头盯在了古槐上,古树难逃劫难,被家族打包卖给一家专门打硬轱辘车的木匠世家,砍伐的过程全村人伤心落泪……古槐砍伐后当年的非常寒冷,两个生产队的骡马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死了大半,医学无法解释的怪病,夺去了不少年轻人的生命,地里的庄稼也连年遭殃,不是冰雹就是旱灾,导致一半的家庭粮食不够吃,被迫拉架子车卖柿子(煤炭)换粮食度饥荒。直至八九十年代,通往煤都榆林的高压输变电线路从村子里通过,还有不远处建成的林皋湖水库对气候产生了影响,王窑壑村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灾害性天气也才得到初步缓解,地里的庄稼、果业有了稳定的收成,再加上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分田到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高涨,连年天公作美,村民过上了自给自足,富裕的小康新生活。

缘于地下的煤

  亿万年前地壳发生剧烈运动,那场沧海桑田的巨变,为所在的王窑壑村的地下蕴藏了巨大的财富——乌金,上世纪50年代,国家地质部六四二队入驻王窑壑村,对周边地形进行普查,有援建我国一五重点工程王石凹煤矿的苏联专家的协助,我国煤炭地质工作者通过长时间的勘探,发现地下有煤,命名为高阳煤田,地质报告显示:渭北蒲城高阳煤田位于渭河北岸,故名渭北煤田。南以奥陶纪、石灰岩山脉为煤田南界,北连陕(西)山(西)盆地,东连黄河,西北部与侏罗纪煤田相连。本煤田远在明清时,居民挖水井而发现煤层,迄今地面保留废井尚有90余处,分布在20平方公里范围内。现由新生、新兴两煤矿开采。含煤岩系为上石炭纪太原系,区内构造线大致呈北东-南西走向,褶皱、断层发育。含煤3-4层,煤层厚3米左右,储量245447千吨,其中A2+B级占75.97%。矿区除煤外,还有其它有用矿产:铝土页岩、石灰岩、石英砂岩、黄铁矿……

  丰富优质的煤炭地质储量,可开发建设大型煤矿,缓解国民经济建设缺煤的困境。1959年,被命名的高阳井田和圣山庙煤矿动工上马,圣山庙煤矿位于王窑壑村东一公里外的圣山庙遗址,煤矿设计年产为60万吨的大型矿区。随之,一大批矿建专业人士入驻这里,全面拉开了矿井建设的序幕,援建我国156个重点项目之一的王石凹煤矿的苏联专家德林钦克再次莅临现场指导,矿井建设在如火如荼中进行。后来,在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全面完成后,中央决定转变经济建设方针,加上随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全国不少建设项目受到冲击,处于停顿或半停顿状态。高阳煤田圣山庙煤矿于1965年从热火朝天的建设转入休眠静寂状态。

  随着改革开放对煤炭需求的增加,圣山庙煤矿于1991年再次上马改名为朱家茆煤矿,是年产能仅有100万吨蒲白矿业公司实施生产自救,实现产量翻番的接续矿井。朱家茆煤矿不辱使命,在新世纪初期,已经建成生产能力达到100万吨的国家骨干矿井,被誉为渭北煤炭黑腰带上璀璨的一颗明珠。朱家茆煤矿的飞速发展,也带动了地方经济的繁荣,周围村民有相当一部分人吃煤饭,做起了煤炭生意,高阳街道酒店林立,生意格外红火,青壮劳动力被招收到煤矿下井,缓解了井下用工的危机,在朱家茆煤矿的带动下,包括在王窑壑周围众多村子的村民甩掉了贫穷帽子,走上了致富之路,就拿王窑壑来说,不到200户人家,就有接近20人在煤矿下井挣过工资,30多人购买各种农用车辆在煤矿拉煤,还有30人围绕煤矿做生意,在短短不到5年时间内全村有30%的家庭盖了新房,家用电器普及入户,还有5%的家庭开上了小桥车,妇女儿童打扮得靓丽光鲜,穷了几百年的村民由于地下有煤的存在,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新生活,腰包鼓起来的农民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永泰是村里最穷的困难户,三件茅草房还是在祖父手里盖的,住过了父亲那一辈,自己也居住了40年,早已经成危房在风雨中飘摇了几十年没钱翻修,政府也曾采取各种措施帮扶,由于造血功能丧失,穷的面貌得不到根本的改变,儿子30多岁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介绍一个女娃看到他们家庭这样的光景,都没了下文,永泰也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这穷根扎到东海了,谁也扶不起来”。一度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幸亏朱家茆煤矿在村里招收下井的农民协议工,永泰第一个报了名,没有文化,驾驭不了机器,被照顾性地安排在综采队清煤,正赶上那几年煤矿效益好的大好机会,永泰月月出满勤,班班干满点,五年时间自己说月工资没有低于1万元,将老祖先的三件茅草屋推倒盖了一院青砖钢筋水泥二层小阳楼。儿子也通过煤炭技校培训,毕业被分配在煤矿井下当瓦斯检测员,娶了媳妇,永泰5年协议期满已经回家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清福,逢人便说,煤矿好,是煤矿让自己拔掉了穷根,过上了美满幸福的新生活。何建平以协议工的身份被招收到煤矿下井,谁知第二天就发生了工伤事故,在西京医院住院半年时间,腰椎骨折压迫神经线造成下肢瘫痪没有恢复过来,这对于一个顶梁柱的家庭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打击,天都要塌了,人们都在背后议论,这个家庭彻底垮了。有先例同村程姓小伙在山西私人小煤窑下井,煤矿发生冒顶事故,将程姓的神经线塌断了,煤老板只给了10万元推出矿门不管了,妻子看到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卷走了10万元带着一双儿女一夜之间消失得无踪无影,程小伙只能由80岁的老母亲照顾,靠政府微薄的救济金生活,在痛苦的艰难中几次寻短见,幸亏及时发现被人救了过来,但度日如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村民以程姓的遭遇对比何建平今后的生活,家人担心建平的妻子走程姓妻子同样的路,在住院期间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粮食趁早转移,以防万一。村民不清楚国有煤矿不仅安全系数比小煤窑高出很多,杜绝违章生产,尽可能避免事故发生,而且在事故处理上和私人小煤窑有着截然不同的方式。何建平在工伤期间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康复得能借助三轮车走路,而且还做了工伤鉴定,除一次性伤残补助外,工资按月领取,还给家属发放符合当地标准的护理费,何建平并没有因工伤事故,给家庭造成断裂式的反贫,为了康复治疗和孩子上学方便,还在县城买了房子,他打心眼里感谢党的好政策。类似王永泰这样围绕朱家茆煤矿富起来的家庭举不胜举。类似像何建平这样伤残家庭得到最优厚的待遇也为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朱家茆煤矿的存在让王窑壑村200户家庭脱了贫,过上了现代富裕的新生活,但也带来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由于地下开采,导致1200亩农田大面积塌陷,农民难以耕种,方圆不知有多少口水井由于煤矿的开采地下水泄漏,成了枯井,群众生活用水困难,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更为严重的是造成8户村民的房子严重裂纹,成了危房,无法居住,仅靠矿方给予微薄的房屋补助,租房度日,长年四处奔波,生活质量严重下降。政府实施新农村建设规划,由于土地的塌陷,无法落地,村村通水泥道路由于坍陷严重,难以实施,造成村民农副产品运输困难,卖不上价钱,孩子娶媳妇需要盖新房,找不到合适的宅基地,村民、政府和煤矿的矛盾愈来愈突出,村民堵矿、堵路的冲突时有发生,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

  朱家茆煤矿决策层根据企业发展的战略目标和占有当地老百姓的地下资源的实际出发,决定解决这一与民争利,制约发展的瓶颈问题,对200户的王窑壑村实施整体搬迁。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应该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但是,由于观念和认识上存在偏差,在实施的过程中,出现一系列的问题,使搬迁工作迟迟难以实施。

  房屋塌陷的8户群众,怨气非常大,他们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盖了新房,摆脱了贫困,就是因朱家茆煤矿开采地下的煤炭,返贫后导致千辛万苦挣下的钱,盖了新房没住多长时间在一夜之间成了危房。事实摆在眼前,在人们普遍的心目中,搬迁是否能脱贫,还有往哪里搬,靠土地为生的农民种地是否方便,还有各家的房子面积质量千差万别,咋样评估,赔偿能够公平到位,会不会造成已经脱贫的村民因整体搬迁返贫,有的老者担心的是我们在此已居住了460年,一直都是风调雨顺,虽算不上富裕,但生活能过得去,大家已经满足这样既平淡又安稳的生活。尤其是近代以来,村民普遍重视教育,再穷也不能耽误孩子上学,形成了良好的村风村气,建国前后,为国家输送了许多大学生,有的在军队和国家高科技领域做出了卓越贡献,他们担心一旦搬迁破坏了风水,再加上对搬迁的政策宣传不到位,一些群众吃不透,对搬迁存在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为了把搬迁工作做扎实,得到98%以上村民的认可,给搬迁群众交出满意答卷,矿方联合当地政府成立的搬迁领导小组,从选址、旧宅基地评估,尽量做到谨慎细致,再通过面对面做工作,宣传搬迁的好政策,打消群众的顾虑。尤其是对涉及到各家各户的房屋评估工作做得比较顺利,得到普遍群众的认可,就是在选址过程中的土地赔偿,有人为操作的痕迹,完全公开透明的成分做得不够,为整体的搬迁工作埋下了隐患。村民普遍认为,选址是少数村干部定的,没有召开村民大会,而且土地赔偿村干部的地占多数,认为是村干部买通了搬迁领导小组,暗箱操作,造成群众的不满,由此引来了一系列的群体矛盾。先是村干部地里的苹果树多次被人暗地里损坏,堵镇政府门,堵路导致矿方的通勤车无法通行,造成停工停产的严重后果,还有一些对搬迁存在消极情绪的个别人,提出这样那样的无理要求,无疑是雪上加霜,使搬迁工作进展异常艰难。

  有句话说得好,一人难满众人意,但要努力让绝大多数人满意。当然这里面有观念和认识上存在的多种矛盾和问题,要知道王窑壑村的搬迁是通过矿业公司常委会多次研究通过后,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的。搬迁首先是考虑民生问题,然而才是国家的利益,总体预算2600万元,以高标准的新农村规划设计,道路地下排水、文化广场、党群服务中心、绿化,以及后续发展的预留宅基地都在超前的规划中,担心群众有顾虑,政府一个标准,房屋统一盖成再分户入住,通过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再通过后期加大广泛的宣传,逐户逐人做工作,才打消了大部分群众的担忧,搬迁工作正式拉开了序幕。

搬迁之变

  新村搬迁在距离老村一公里位置的东南方向,地势高阔而平坦,背靠一座千年古庙。这座名为圣山的古庙传说是五帝之一的颛顼起先为纪念祖母嫘祖(轩辕黄帝夫人、当地群众称含丹夫人)所建,因为含丹夫人就是高阳女,药王孙思邈游医在此朝拜含丹夫人,被后人纪念。唐安史之乱爆发,唐名将郭子仪东征讨伐安禄山,途经此地屯兵养马,操练军队。唐德宗建中二年郭子仪病逝长安,朝廷发诏举国祭祀,民间亦应其生前驻防屯兵之地祭祀,圣山庙亦列其中。所以,这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村子前面不到一公里就有一条国道横穿而过,不仅交通方便,群众生产农副产品运输畅通,又远离城镇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干扰,比起老村那三面环沟的卧龙穴,新村也不失风水宝地,整体规划为东西两排,每排20户随地形变化不等,朝向一律向南,便于采光,中间为水泥主干道,西排超后规划是占地10亩的村文化广场,全村共有190余户,从长远考虑预留20户庄基地在村子的东北角,约有4公里的地下排水管网连接到每家每户,彻底根除农村污水满地流,污染环境造成脏乱差的局面,预计工期10个月,建成后是高阳原最大的现代新农村。

  记得开工建设典礼的时间,正是那年的初春时节,春寒料稍的渭北大地即将苏醒,路边的垂柳已经吐出新芽,粉红或粉白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一路芬芳争艳。参加开工典礼的人们从城里喧哗中浸染了太多世俗的浮躁的空间,突然来到这空旷的莽原,仿佛置身一个纯净的山水天地之间.瞬间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心中瞬间被这里秀美的风景所充盈,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样的美景让人激起对生活的热爱,激起对将要建成的新农村的渴望。

  开工仪式那天,工地上一排排整体的施工机械,有推土机、抓斗机和那穿着工服的建设者们,在初春阳光照耀下,显得是那么的威武壮观,预示着这座闪烁着灿烂光芒,高标准的现代新农村的美景已经在人们的眼前展现,那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令人振奋:随着领导开工一声令下,偌大的空地上,上百辆工程机械顿时启动,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重型卡车来回穿梭荡起滚滚烟尘,王窑壑这座政策性搬迁的“引擎”工程的建设大幕正式拉开。

  工地上的建设者们,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清一色的四川妹子.她们身穿工装,英姿飒爽,肯吃苦,忘我工作的神情引起了当地群众的围观,不时竖起大拇指,对她们大加赞叹,女工们被称为建筑之花半边天,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滴水只有融人大海才不会干涸,一朵花只有跟随春天才更加鲜艳,勇敢的工地女工们,抛去城市的繁华梦来到异乡,像俏丽的山花装点四海家园。她们与寒风凌冽的初春争时间,在酷暑难熬的盛夏赶工期,终于在一个春华秋实的秋天,保质保量完成了这座宏伟的新农村民生工程建设,交出了满意的答卷。

  渭北的天不再是那么灰蒙蒙了。近几年来,国家大力进行环境治理,限制了秸秆焚烧,搬走了污染严重的多处储煤场,村民也在转变观念,逐渐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采取各种措施加大改进力度。公路边、小区内,从灌木丛到大片绿地草坪,一切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令人心旷神怡。

  王窑壑新村建设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洁白的墙壁,棕红色的大门,宽敞的村道水泥路面,在夏日阳光照射下,优美壮观,那一排排、一座座单元式钢筋水泥结构平房,虽然没有城市高楼大厦那么抢眼,但那鳞次栉比的设计看上去是养眼和谐,架设在屋顶那整体划一的太阳能热水器,犹如一道道红色的彩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让人心醉。

  历史有自己的走向,人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对于王窑壑村的人们来说,他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将不断改善、不断超越。即将被替代消失的老村终归要逝去,人们在广阔天地中再也难觅踪迹。但村民会从记忆中追寻,会在心中给它留出一个美好的位置,回味旧时窗外的那一番景象。

  新村房子分配是在经过一个冬天之后的第二年春夏之交开始的,分配方案经过村民的反复讨论形成,190户打破以往一组(队)二组(队)的界限,全村一盘棋,分单元和平房两种户型公开抓缺进行,谁也没有意见,政府担心在这个关键环节上出现意外,公安系统全程参与维护秩序。但是,实践证明担心是多余的,低估计了群众的觉悟,中国的老百姓的秉性就是能吃苦,他们经历了苦难折磨,不怕穷,就怕分配不公,王窑壑村的搬迁由于前期宣传不到位,导致群众对政策吃不透,村民对搬迁持抵触情绪,造成干群矛盾紧张,政府吸取了前期工作不到位的教训,在房子的分配上做了大量的细致调研工作,几乎做到和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谈话,在广泛听取群众意见的基础上,制定切合实际的分配方案,然后公布与众,尤其对关键环节张贴标语,增加透明度,搬迁工作做得扎实,得到了村民理解,所以关键环节的房子分配工作进展得异常顺利,仅用了半天的时间,村民拿到了自家房门钥匙,群众的满意度达到100%。许多村民在水电路还没有通,不具备装修条件的情况下,自己采取措施提前动工,开始对搬迁持怀疑态度、对政策不理解的少数村民在事实面前也转变了态度,主动当起了搬迁政策的宣传员。只因为搬迁是从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最终得到了村民的拥护,并主动配合融入到这一伟大的民生工程中去。

  王窑壑村搬迁从2006年开始协商筹备,到2009年对老宅基地的房屋进行逐户评估,评估结果公布与众,搬迁工作进入正常程序,起先由于群众对搬迁政策吃不透,许多家庭出现抵触情绪,造成起步阶段的工作开展起来异常的艰难,搬迁领导小组没有经验可以借鉴,所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和问题,首先是村民对搬迁在认识不足,担心越搬越穷,宁愿受穷,也不愿意折腾,这是相当一部分搬迁户的心理,再加上村庄整体搬迁在方圆几十里没有前车之鉴,尽管政府组织搬迁村民代表去外地参观,心中还是没底,好与坏凭嘴说,群众很难信服,穷怕了的中国老百姓他们折腾不起,矿方为了慎重起见,平息矛盾,耽误了一段时间的开工进程。造成大部分群众情绪激动,发生了多起村民上访事件,期间经历了许多的无奈,还经过了多次的反复,优化方案,直到2012年方案确定下来开始动工建设,2014年分房拿钥匙,才算尘埃落定。当然搬迁几千万的资金对于朱家茆煤矿来说,也绝对不是小数字,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的论证和报请上级审批,从井下开采方案评估到成本支出,既要考虑经济效益,也要考虑富裕一方百姓的社会影响力。所以,矿方和政府做好搬迁村民的工作,任务非常的艰巨,村民开始虽存顾虑,但愿意搬迁的人占多数,到中期的普遍抵触情绪严重,直至后来的土地沉陷、房屋裂纹的无奈被动同意,各级政府做了大量的工作,一位负责搬迁丁姓的镇领导说,他这半辈子经历最棘手的事就是王窑壑新农村搬迁,给农民办事反而不理解,多次被群众所告,心里真不知道是啥滋味。

  历史给予了这个具有400年历史的古老村庄重新选择的机会。2015年搬迁落下帷幕,2016年朱家茆煤矿实施国家政策性关闭,村庄100多万吨的压煤搁置,老百姓真搞不懂为啥要搬迁,这到底是决策出了问题,还是政策因素,搬迁的目的是为了采村庄下的煤,才拿出巨额资金实施搬迁,结果不到1年时间,矿井关闭了,地下的煤也不采了,搬迁的意义是什么?

  煤矿的关闭,为搬迁工作留下了不少的尾巴工程,比如规划好的道路无资金硬化,村庄绿化、取水还有围墙等工程没有到位,矿方虽然留有专门处理遗留问题的机构,终因资金缺口太大,没有回迁之力得不到落实,给整体搬迁这个利国利民的伟大工程,留下难以愈合的尾巴,影响了企业和政府在人们心目中的威望。更为严重的是搬迁时对地质条件未进行全面细致的勘探,搬迁不到一年时间,就有8户村民的宅基地出现下沉现象,几户严重到了人员难以居住的地步。经过地质勘察发现是周边小煤窑无序开采导致,小煤窑已经关闭多年,根本谈不到赔偿的问题,由此引起了整个搬迁群众对新村的担忧,村民只能把问题归于朱家茆煤矿搬迁对地质情况了解不详,造成如此严重后果,塌陷的8户村民找矿上,矿方已经破产,他们只能找政府上访,如此棘手的问题政府也无能为力,只能做一些面上的解释,一推再推,能拖对久是多久,由此造成干群矛盾严重恶化,上级领导来村里检查工作被村民围堵,一度出现干部不敢来村处理解决问题的情况。再加上对老宅基地在评估时遗留的一些问题,不满意的住户还住在老房子里,整天上访,问题一直得不到合理的解决,其中有三位群众代表何克昌、王金保、何进奎为搬迁做了大量的工作,只可惜由于搬迁工作的缓慢进行,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没有享受到心目中的现代新农村,先后离世,成为搬迁工程中的一大遗憾。

  王窑壑村整体搬迁在2014年结束,搬迁后又出现宅基地沉陷的8户村民的日子过得极度艰难,其中的一户沉陷宅基村民在老村已经为儿子结婚申请宅基地,而且盖了新房,装修就能结婚,村庄实施搬迁,房子装修就放了下来,这样一拖就是四年时间,所盖的婚房已经成了危房,终于等到搬迁新村装修新房后结婚,搞得女方很有意见,多次提出退婚,家里托人一再解释说,再等等,搬新村后条件更好,求得对方的理解。盼儿盼,新村入驻的时间终于等来了,谁知还没有住几个月,房屋地基开始下沉,洁白的墙壁裂开的空隙有几公分宽,找小煤窑讨说法,煤窑已经关闭多年,煤老板已不知去向,无奈情况下,找政府,政府派人经过多次的现场办公,实事求是地说,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政府只能做一些安抚工作,根本拿不出来钱解决搬迁后的二次沉陷问题,也是在搬迁之前选址不慎重,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责任就责无旁贷地由政府买单,政府一时没有这么大的资金,再加上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新任领导接手了解情况就得好长时间,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清楚,又调动了,后来的重蹈覆辙再了解,一了解就是十年,问题得不到解决,群众借助官方媒体、自媒体多次曝光,也没有下文,无奈的村民只有通过持续上访,陈述理由说,搬迁虽然是企业行为,但政府是同意的,而且全程参与,不是政府出面做群众工作,村民就根本不同意搬迁,现在出了问题,企业破产,政府一推六二五是说不过去的,政府不管谁管。无奈的情况下,政府想办法争取到一些钱,给与了8户人家适当的补贴,总算短期安抚了一下人心,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从青年拖到中年结婚需要新房的那户,女方通过成十年的等待,下了最后通牒,父母心急,儿子不能没有媳妇啊,女方还算真心,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儿媳子娶进门。咋样娶?老村盖的新房已成危房,新村的宅基地的沉陷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解决,无奈的情况下四处借债在县城违规买了别人转手的安置房,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其余的七户因沉陷的程度不同,随时间的推移,沉陷区基本稳定下来,他们再花大价钱对地基重新处理,耽误十年的光景不说,还花了比当初盖房高出几陪的价钱,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是谁将一个家庭逼到这种地步?是搬迁,是企业和政府一时的工作疏忽,没有充分考虑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利国利民的好事没有办到位,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最终还得让老百姓埋单。

  其他10户对搬迁政策不理解,通过政府持续做工作,最终实施了搬迁,除两户坚决不愿意搬迁以外,还有一户在老屋住说是和老屋的感情难舍难分,并没有充分的理由不愿离开外,至此王窑壑新村的沉陷区治理搬迁工程持续了十年时间,工程总算落下了帷幕,基本画上了不规格的符号。

  尽管新村搬迁存在瑕疵,还是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政府以打造示范新农村为目标,不断完善基础设施建设,给每户村民免费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修通了500米进村水泥路面,安装了太阳能路灯,解决了群众出行难的问题,政府还把党群服务中心从别处迁在了新村中心广场的两层楼上,村委会两级组织和医疗站的入驻,方便了群众办事就医,村级管理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在爱心人士的争取下,政府在村民出行最显眼的地方立了石门牌坊,两行绿茵茵的国槐已经长到碗口那么粗,每到黄昏,太阳能路灯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为锻炼身体的男女老幼,照亮了前行的路,政府又拿出200万的项目基金,垒起了600米围墙,对村道两旁进行了深度绿化,建起了配套设施齐全的休闲文化广场,每到夏季夜幕来临时,大家聚集在广场上,利用各种健身器材锻炼身体,阵阵凉风吹散了人们一天劳作的辛苦,这种凉爽美丽的夏夜,完全不逊色城市那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场所。我想这就是人们心目中最美的新农村。

  北方农民贫困除地域因素以外,观念和认识也是重要原因,攀比心强,有钱盖房,没钱借债也要盖房也要超过别人,在住宅上无休止的攀比,不惜血本,越穷越盖,越盖越穷,几千年形成的文化,已经渗透到老百姓的骨髓中,修宅子盖房是有生以来必做的一件人生大事,房子盖的落后于别人,就有“上对不起老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的愧疚感。如果你比我盖的好,我就拆了重盖也要比你强,他们硬是在这样一种不服输的攀比心里作用下,将财富永远花在盖房子上,导致有的家庭父借子还,几代人都翻不过身。王窑壑新农村建设彻底废除了这种糟粕的攀比心理,规划的新农村建设房屋统一一个标准,对老房进行评估后新建平房核算多退少补,80%以上的村民都能领回一笔可观的差价,可以说折算的费用完全能满足新村房子的装修,当然也有相当折算高的家庭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新村房子统一标准、统一门牌,全村190户一个户形,水泥路面铺设到家门口,地下排水管道连接每家每户,硬件设施的改变,限制了群众在房子问题上攀比式的重复修建,村民把挣来的钱用在改善生活环境上,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户家庭,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各种农用机动车辆将一个偌大的空间堆得到满满当当。现在你若走进王窑壑新村,根本分不出穷富之别,这是新农村建设彻底废除了在农民心目中固有的攀比心理,彻底拔掉了穷根,这也许是新农村建设最根本的好处。有一个叫王超超的家庭,由于父亲早逝,母亲被迫给人打工当保姆去了,上辈垒的三面砖窑早已落伍于时代,再加上王超超人比较实在,守着几亩薄田为生,没有任何的外来收入,要知道靠种地脱贫那是天方夜谭,所以,几孔窑洞年久失修,破烂得不成样子,说一个媳妇人家女娃连门都不进就拜拜了,说一个不成,再说一个还是成不了,这位憨厚本分的农民一度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喝酒打牌,本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度日。新村的搬迁,彻底改变了小王的家庭状况,分到了和同村人一样的三间一院的水泥平板房,好心人开始给超超张罗说媳妇,他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了底气,说40多岁了谁还能看得上,正好一对离婚的母子在媒人的牵线搭桥下,被领进了门。当女方看到如此整体划一漂亮的新农村,而且超超家和所有家庭一样,清一色的红门和高大明亮的塑钢窗户,再看到眼前这位淳朴憨厚的农村汉子,对方认为可以放心地把母子的命运托付给他,所以就满口答应了。有了家的温暖,王超超对未来生活充满了信心,一改喝酒打牌的坏习惯,一心一意过日子,不仅过上了和村里人一样的美好生活,而且媳妇带来的儿子读书非常优秀,超超待他简直比亲生的还要亲,每天上学按时按点接来送去,一点都不疏忽,可以说是搬迁,让像王超超这样类似的家庭,彻底脱贫,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故土难离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

  何况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故乡不仅有他们洒下的汗水,而且有上几代、几十代人付出的心血,靠种庄稼为生的祖祖辈辈,积淀了厚重、淳朴的文化,积累了财富,繁衍生息了他们的后代。村东地属于红土层结构,茬硬,长庄稼打粮食,必须知时节下种,来年一定是好收成,错过最佳时节,再费力气都是白搭;村北洼里的地是棉质地,对时令天气没有严格的要求,粮食产量不是很高,但能保证旱涝保收,村西南的20亩地被称为旱涝保墒的金土地,生产队时期盖大队部划给了别的生产队,老辈们至今提起那20亩的金土地还耿耿于怀,说当时的队干部“败家子”。

  王窑壑村王姓家谱记载,几百年来,村里没有出过大富大贵的高官,但类似清朝布政司的地方小官吏从未间断过,老辈通过口耳相传,让我们知道之所以王窑壑村经历几百年的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除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之外,缘于西北方位的好风水,先是层层叠叠隆起的土台,遮挡住了西伯利亚寒冷空气的侵袭,然后是横贯白水河流的一条风景秀丽的沟壑,为这里聚集了充足水源和凉爽的气候,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和人类的居住。在外人眼里,王窑壑村绝对是一块人类生存生活的风水宝地,也为祖先选择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感到骄傲。因此,他们保护西北方的风水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珍贵,每年都要举办适当的民间活动。先辈们传下来西北方向千万不能动土,在那破除封建迷信的生产队时期,打破了固有的禁律,利用土台开办砖瓦窑,村里连续多年发生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直至后来砖瓦窑关闭,村里几位年长的老者,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才得以平复。还有距离村子有半里地名叫沟里去头的十来户人家,解放初期从村里陆续分了出来,之所以取名沟里去头,一直没有正确的说法,推测是宅基地建在一条沟壑尽头的洼地上,沟壑茂密的植被为这十来户人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舒润的氧气,宅基地南北一字形排列,正门朝东方向,宅基地正南方200米处横亘一条20米高的灌溉水渠遮挡住了冬春两季刮来的风尘,风水先生说王窑壑村是大卧龙穴,沟里去头是小卧龙穴,还真是名不虚传,不仅每家的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而且邻里和睦,更值得一说的是每家几乎都有大学生,引得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羡慕。

  王窑壑就是这样一个文化底蕴非常丰厚的古老的村庄,说搬迁就搬迁,熟悉的地域环境和多少年形成固定的邻里关系,即将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能不怀念和留恋吗?

  政府考虑到村民故土难离的感受,并没有在新村搬迁之后对老村土地进行强制复垦。村民都搬走了,在风雨中飘摇的老村庄,随着雨雪天气的侵蚀,时间的推移,将以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在人们的视野中一步一步成了残垣断壁,直至消失。村里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步行两个小时,步履艰难地从新村来到自家的老屋前,双手握住已经锈迹斑斑的门锁,老泪纵横地说,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何广文的老屋是未搬迁之前已经沉陷为危房,虽然已经无法居住,自己以种地方便为由,在老屋旁边搭了一茅庵居住,和上世纪70年代各地群众搭建的防震棚的简陋程度没有两样,他每天都要围绕已经倒塌的旧宅地转悠一圈又一圈,名义是种地方便,实则是和老庄有割舍不断的感情。老何说,说自己是“吃”这里的土挣了钱,在老村盖了两个院子,搬迁后又在新村买了两院地方,日子过得和有钱人没有两样,这些都缘于土。村里人都知道我小学没有毕业就在东沟畔承包了队里的三亩沟地,开砖瓦窑,做砖瓦、烧窑、渗窑、出窑、销售砖瓦,一干就是20多年,“吃”进去的土少说也几万立方,所以我对老村的感情比其他人要深厚得多,看到我住在这里艰难的穷酸样,有人说我疯了、还有人说我神经出了问题,不管别人咋说,我不在乎,就是不愿离开老村这块熟悉的土地,因为这方沃土养育了我,土地是母亲、是我生命之源。

  王建民是另一类不愿意离开老村的“困难户”,政府多次做工作没有丝毫的效果,又动员亲戚上门做工作,就是把新村说成一枝花,就是两个字“不搬”。问起原因,没有原因,就是不愿离开自己的老屋和这里的一亩三分地。村里人都搬走了,曾经400多口人偌大的村子就留下他们两三户,空旷孤独寂寞不说,每到夏季那成群结队的蚊子简直能把人抬走,还遭遇野猫野狗的骚扰,即便如此,还是不愿离开这三间茅草屋。

  王建民是一个很讲究的新时代农民,懂历史,有文化,有见识,关心国内外大事,有着同其他人不一样的见解。人们说建民是有文化的农村能人,他自己并不否认,每次有人叫王能人,他都笑眯眯地应答,说起自己咋成为能人?他说自己在70年代的人民公社时期,被队里安排在社办企业上班,除了工作就是学习,看了不少政治经济方面的书,所以就喜欢上了政治。他还说,那个年代家里穷,买不起煤,偷砍了生产队里的树当柴禾烧,被当众抓住游村示众。所以不管从外表看还是联系到自身经历,根本不是那种本分守旧、一根筋的人。但是,全村几乎都搬完了,就是他和那两三户人家,村南一户,村西一户守着空旷的老村,他们甘愿寂寞和搬迁后给生活上带来路、水、电的多处不便,宁愿自己克服,也不愿离去,镇村两级政府多次上门做工作,就是不搬,无奈动员在外做生意的儿女和亲属说服,工作就是做不通,老婆生气得直至翻脸到离婚,自己就待在老村,不愿随家人住新村。他说老村环境好,空气新鲜是一个方面,根本的问题还是自己和老村的感情难以割舍,这里洒下了自己半辈子的汗水,站在这里,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一下涌上心头,勾起无限的回忆,想起当年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样子,还有那将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佝偻的背影,祖父辈挥洒热血和汗水的奋斗场景,联想自己从记事起,生产队那车水马龙的壮观场景,那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让人热血沸腾,新村虽然建设的阔气,但都是冰冷的水泥加钢筋,我在那连一小时都待不住,心里憋得慌。这就是一位搬迁农民的肺腑之言,善良朴素的中国农民一生都在和土地打交道,土地简直就是农民的再生父母,他们穷,他们渴望过上和城市人一样幸福美满的生活,但是,他们在满足基本的温饱之后,更渴望文化,更渴望由土地衍生出那有温度的家园。新农村建设,让农民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这是政府最美好的愿望,国家不惜一切代价实施脱贫攻坚战略,就是要让贫困地区的农民走出黄土地,拔掉依赖土地生存的穷根。但是,在政策的制定上一定不能忽视中国农民是靠土地活着,只有和土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才能感觉到心里踏实,除此之外,再好的荣华富贵,只能让他们恐慌不安,中国的老百姓长期受儒家文化的影响,是一个重感情、懂感恩,具有奇强的承受和忍耐力,是维护稳定和社会发展的主力军,他们的忍耐付出应该得到全社会的同情和理解。

  王可前被说成是这次村庄整体搬迁最大的“难缠”户,不是本人难缠,而是由于各级政府对搬迁政策宣传的覆盖面存在遗漏,再加上在执行的过程中存在人为操作的痕迹,导致所谓难缠户的产生。王可前由于家庭贫寒,再加上运气不佳,干啥啥都不成功,被迫全家人外出长年在新疆打工,不过王可前是一个有远见,文化素养极高的人,文革期间作为学生代表,串联到北京,在天安门广场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初中毕业后,作为回乡知识青年,一直单位生产队会计,改革开放后开办油坊砖瓦窑,时运不佳,生意比较暗淡,后又孤身一人闯荡新疆多少年,积累了一定的家产。他说,如果不回来一直在新疆发展,自己已经是比较富裕的新疆农民。但是陕西人思念家乡心切,故土难离的观念根深蒂固,不管在外干多大的事,做再大的官,到头来都要落叶归根。王可前已经把孩子们都安排在陕西定居,正在思考啥时候和老伴一起返乡,安度晚年。这时从千里之外的老家传来好消息,村庄实施政策性搬迁,老王喜出望外,立即从新疆赶回来配合政府的搬迁工作,处理自家的事宜。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搬迁组固有印象中,老王拿不出钱,别人家两个儿子可以分到两院地方,老王两个儿子只能分到一院,原因是原有宅基地房屋评估只够买一院的钱,由此造成矛盾持续激化。老王说,既然你们看不起我,说我没钱,两院不给,那我就一院也不要,由此给整体搬迁工作造成了麻烦,并作为遗留问题一搁再搁,放的时间越长,解决起来难度就越大,搬迁工程已经过去了10年,老王还居住在四面透风的土坯房子里,每遇到刮风下雨有倒塌的危险,被政府定为危房,重点关注对象,但搬迁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老王无数次到镇和县政府上访,每次说的都很好,立即解决,只有立即,再就没有了下文。王可前在上访材料中写到:笔者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亲身经历了新中国建设中的坎坷不易,不知有多少共产党人费尽了心血,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回首往事,大革命时期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宗旨“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建国后,耕者有其田,露宿者有栖身之处,社会稳定,安居乐业,笔者历历在目。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进入繁盛期,习近平总书记在电视上反复强调,“人人有房住,孩子有学上,一个都不能落下”,如今,已经进入到伟大的改革开放新时代,类似我的家庭状况,应该有说理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具有400多年历史的王窑壑村,因国家需要采地下的煤,对村庄实施整体搬迁,朱家茆煤矿委托地方政府实施的搬迁工作细则中有一条规定,搬迁户先报备申请宅基地,需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后经镇党委审查通过后,方可参加统一建设,并发放煤矿赔偿款,经济实力差、拿不出钱的暂缓……

  王可前是被别人认为拿不出钱的困难户,所以,搬迁不给划宅基地,也拿不到国家给予的搬迁赔偿款,这是矛盾的爆发点。

  王可前申诉说,王姓作为王窑壑村最老的住户,祖辈在这里居住,同饮一井水,问食一山粟。为什么搬迁就成了另类,别人两个儿子在搬迁中都能分到宅基地,拿到国家的赔偿款,而自己是一些人认为的困难户,拿不出钱,分不到应该合法得到的宅基地和赔偿款,国家实施搬迁政策是让偏僻地区的贫困人口走向富裕,而煤矿采煤实施政策性搬迁,将所谓的没钱困难户拒之门外,道理是说不通的……

  如此简单的问题,持续了5年得不到解决,老王“难缠”搬迁户,变成“最难”解决问题的上访户,镇上、县上一次一次地上访,得到的回答都是尽快解决。相信政府,相信三任镇领导,但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由此造成老王对搬迁完全失去了信心,说自己一家人宁愿死在这几间茅草房里,再也不提搬迁的事。整个村子已经搬迁完毕,就剩下老王的危房在风雨中飘摇,每遇到阴雨和下雪天气,各级政府都要登门劝阻,建议尽快搬,发生事故成两级政府问责的责任,但是从根本上没有解决搬,往哪里搬,咋样搬的问题。就这样一拖又是三年时间过去了。

  立冬时令已经过去了好些天,北方的秋天也在一天一天地消失,田野里一切的绿色已经凋零,独留悲哀至冬天。天上冻云密布,黄尘漫天,枯黄的树叶在空中盘旋,偶尔传来一声鸟鸣算是对西北风的回应,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我裹紧身上的大衣,哈了一口热气,叩响了王可前老人家锈迹斑斑的大门。王老看上去有70多岁,岁月在脸上写满风霜,但身板硬朗,温和的目光给人一种亲切平和的感觉,他热情地招呼我进屋。王老家四面都是土坯围墙,仅靠门里面三间瓦房,已经破烂不堪,本来屋里光线就不足,再加上灰蒙蒙的天气,让人很难看清里面的一切。大概的摆设都是一些六七十年代的旧家具,唯一的家用电器,还是80年代出品的14英寸的电视机,几个小板凳勉强能坐人,所谓的茶几已经是50年代的老古董了,中间还有一个大窟窿,唯独养眼的是整体一个墙面糊满了奖状,看上去很有年代感。老王说这是他最骄傲的地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四个子女优秀,每年都有各种的奖状拿回家,如今子女长大了都各奔前程,现在就剩小儿子在家,因搬迁折腾岁数大了成不了家,说一个人家看到这种光景就没有下文了。说起搬迁的事儿,老王一肚子的苦水,但他从来不悲观,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去年老村整体进行土地平整,将已经搬在新村住户的宅基地进行复垦,上面派来的工程队为了节省工事,偷工减料将建筑垃圾就地挖坑填埋,村里的其他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动于衷,老王看不过眼,他挺身而起,制止了这一违规行为,得到了村民的普遍好评。上级领导也为老王伸张正义的行为,树起了大拇指。老王说,搬迁是个人的事情,我敢做敢当,你往粮田填埋建筑垃圾,是丧尽天良,是在作恶,作为村里的村民我不管谁管。王可前还通过上访,掌握了许多在搬迁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整理成文字向上级反映,得到了村民和村镇两级政府的高度赞扬。

  说起搬迁的事儿,王可前说自己已经由开始的积极主动到现在的被动拖延,搬不搬现在还说不定,自己祖辈不知多少代在此居住,在外人眼里我是难缠户,这里没有任何叫人留恋的价值,可王可前不这样想,说自己打心里真是舍不得呀,故土难离,不是对家乡、对这方沃土的留恋,在新疆安家就不回来了。尽管搬迁对我不公,但不能磨灭我对家乡的热爱,因为家乡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在这里洒满我的心血和汗水,是有温度的土地,有一种感情在里面,搬迁已经拖了这么多年,我有选择在县城、在镇上购买房子的权利,但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属于自己的家,只是恳求领导再不要上门应付,做无效的工作,干扰我的正常生活。

  这样持续下去总不是办法吧,终究还是要搬的?笔者问。老王说:“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政府开明大意,理解我和这方热土的感情,让我在现有宅基地的基础上盖房子,这就谢天谢地了,不给政府增添任何麻烦……”老王说。

  是啊!人一旦把不明白的事看明白了,生命也就懈怠了,没有继续向前的奔头了,王可前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寻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和所有搬迁户一样,过上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我国对偏远贫困山区的群众,采取整体搬迁,是脱贫攻坚政策的一项战略工程,是挖掉穷根,让贫困偏远山区群众走出贫困最有效的举措;另一种是像朱家茆煤矿因采煤对王窑壑村庄实施搬迁,目的是一致的,通过搬迁让人民群众摆脱贫穷,过上幸福美满的新生活。但在搬迁的过程中,地域的差别,观念的不同,执行国家政策的差异性,会存在不同的矛盾和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这就需要各级政府机构在搬迁的过程中一定吃透国家政策,并执行到位,让搬迁这一伟大的民生工程惠及每一个贫困家庭,避免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出现偏离,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影响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威望。

  王窑壑新村的搬迁工程,经过12年的非凡历程,终于落下了帷幕。2014年,政府对老村庄实施了土地复垦,不少村民看着祖辈几代人积累的家产,规格不等的老房子,一夜间之间被夷为平地,眼里泛起了泪花。王宝民在旧社会是一个闯荡江湖的侠客,再加上抽大烟,解放前夕,已经将祖辈留下的田地变卖的所剩无己,只剩下两间破瓦房,勉强能遮风挡雨,新中国成立以后,通过对自身的改造,自食其力的将老祖宗留下的两间在风雨中飘摇的茅草屋,变成了八间大瓦房,搬迁后要将王宝民祖上的房屋全部推倒,他实在舍不得,通过半个多月的日夜奋斗,将有记载历史的物件一件一件的搬到新家,堆在房前屋后,来人便讲每一物件的来龙去脉,说这些老物件浓缩了他们家庭新旧社会变迁的历史,他要精选永久保留,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尤其在老村土地平整期间,要毁掉父辈50年代栽种的那棵已长成一搂粗的参天白洋树,老王双手抚摸着老泪纵横的永久舍不得离去,甚至和工作人员发生了口角的争吵……

  生活就是这样,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往往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熬过去,就会苦尽甘来。王窑壑村民和全国所有的农民一样,他们对土地有着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感,所以在要远离故土的搬迁过程中,由开始的不理解,到恳求搬迁,搬迁后虽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而对失去故土的怀念将永远埋在他们的心灵深处。而通过搬迁消除了村民之间的贫富差别,他们真心地感谢共产党的好政策,让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变成了富裕文明的现代化新农村。

尾   声

  岁月无声,古村承载着诉不尽的乡愁;建筑无言,一砖一瓦见证时光流转;错落有致的院落,仿佛倾听岁月的回音,激活古老村庄的生命力。庆幸我们正处在一个伟大的新时代,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引下,一切事物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人们的价值观纷繁复杂,社会现象眼花缭乱,各种坐标层出不穷,接收信息的渠道前所未有的丰富,新生事物的出现,必然带来新的社会矛盾,王窑壑村由于煤矿地下开采,造成一个具有400年历史古老的村庄实施整体搬迁,所搬的不单纯是土地和房屋的转移,搬的是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搬的是成百年积累的乡土文化演变。固有传统的观念要打破,完全建立起一种新的思想观念,适应新的时代发展潮流,难免出现林林总总的问题,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这些都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王窑壑村如此宏大的工程能够在实施的过程中顺利落地,足以说明搬迁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世纪工程,是国家实施脱贫攻坚战略,让贫困偏僻山区的群众,实现脱贫的具体表现,也正成为活化村庄、探索乡村现代化建设的新路径。王窑壑村积极迎接新变局,用沉淀了时光的民风融合新农村的活力,村民们在这里安居乐业,把乡村生活过成了“诗和远方”。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煤炭》杂志主编,原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家协会主席,曾任中国煤炭报记者、铜川市第十三届政协委员,先后出版报告文学集《地层深处那束光》,长篇报告文学《陕西煤老板》,煤矿题材长篇小说《黑与红》,散文集《当时也道不寻常》等,曾荣获第六、七、八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首届全国煤炭系统“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本网记者:王成祥      编 辑: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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